初任教師與學生共舞情緒的空中瑜珈

●初見面新生剛開學第三天，身高150公分的小晨（化名），眼睛像矇了一層黑紗。家中低收，國二時家裡曾欠債遭討債、爸媽忙於工作疏於照顧，使她心理面臨巨大的壓力，一系間爆發重度憂鬱症、創傷壓力症候群以及焦慮症，再加上國中時人際孤立，讓她直接掉入谷底。她對周圍的人築起了高牆，情緒的高敏感更讓她變得脆弱，一根毛放到她身上就足以將她擊潰，於高中時領了身心障礙手冊（情緒障礙），又有心律不整、整口蛀牙，加上藥物副作用會手抖、身體抖的情形。對於新環境、人際、課業不適應，小晨都會以自傷的方式抒發。於高一累積近50次的自傷，至高二累積近百次的自傷及自殺意念。倒在地上大哭、拿著美工刀躲在桌子下、廁所裡、爬到五樓的女兒牆、在家情緒失控拿刀說要自殺等等...這類狀況接踵而來。初任教師的我第一次面對這樣的狀況，我嚇壞了，慌亂、不安、無助，像被海嘯吞噬一般。我該怎麼做？我該說什麼？混亂的思緒在腦中翻騰。看著在我眼前發抖的她，感受心臟撞擊著胸膛，我告訴自己，在學生的面前我不能垮掉，必須盡全力讓自己看似鎮定。我成為了她的依靠，而當時我卻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夠的能力面對。「老師，她最聽你的話，請你幫我開導她」，除了在校隨時要面對這樣的突發狀況，於晚上8、9點時更會接到家長慌張的電話。小晨頻繁地出現自殺意念，每節下課向我傾倒的負面情緒，讓我實在難以消化。當我將時間及專注力放在小晨身上時，也意識到班上其他學生因為我對她的特別關注而感到不公平。這撕碎了我的心，加上不知道如何給予她協助的無力感，這些情緒夾雜之下，使我多次獨自一人時留下淚來，問自己到底我還能再多做些什麼。我努力尋找著平衡，告訴自己我應該要做得更好。

●與小晨的約定每天早上、中午、放學，小晨跟我有打勾勾的約定，約定不會傷害自己。這樣的約定及定期的約談，有效降低了她的自傷頻率。偶爾在她潰堤時，小晨會窩在我的腳邊，「老師對不起，我還是傷害自己了。」我摟著她的肩，「孩子，我不要你說對不起，我有看到你這陣子的努力，也看到你的進步。」，「老師，那我明天還要跟你打勾勾，不能偷跑喔！」在一次約談上，我再次跟她約定，把實體的打勾勾，變成是在心裡的約定，雖然看出小晨感到可惜，仍答應了。沒有大吵大鬧，也沒有以自傷表達不願。我知道，這又是她一次很大的進步。

●我們的「空中瑜珈」與小晨的互動猶如一場空中瑜珈，我的存在於她而言就如一條繩子，她急於抓住我、汲取安慰，更希望得到我的鼓勵與關心，這是她對於我的依賴。當她失衡、向下墜落，我會耗盡力氣穩住她。經歷著疼痛與疲累，我知道我不能放棄這個孩子，她需要我。在這兩年的一拉一扯中，我們緊密綑綁共同尋找平衡。初認識小晨時，因為先前不好的看診經驗不願意接受治療。隨著一次次與她討論，現在小晨已陸續入院治療過三次。第一次小晨開始正視身體的狀況，第二及第三次治療，已可鼓起勇氣去拔牙、與醫生討論如何調整藥物。2024/5/1下午，我與科主任更一同到三軍總醫院北投分院探訪她。這期間我的手機準時出現未顯示電話，一週三次、一次200元的電話卡講25分鐘，聽她說著電療、鼻噴劑以及情緒變化。小晨雖有著多樣的狀況，卻忽略自己的健康，只以零食當正餐，因此，我扮演學校媽媽的角色，提醒她規律飲食、幫她申請了愛心午餐。除了每天照三餐到辦公室吃藥，更進行了一連串囉唆關心，「午餐盛了嗎？」「你一天要吃20幾顆藥，肚子要有東西再吃藥，不然你的身體都要壞光光了！」我跟小晨也漸漸培養起默契，多了彼此開玩笑與調侃笑鬧。「媽媽，我今天有買茶葉蛋跟飯糰喔！」「我才不是你媽。」「吼，老師～」

●孩子眼中的光在學校的空堂、放學後的一小時，常是我們的「交心時間」。為鼓勵小晨，送了她一本書「好事即將發生」，希望以淺顯易懂的圖文，讓她可以在情緒陷入泥淖、找不到人生方向時，即時找到力量且對於未來抱有期待與希望。帶著她認識自己的情緒、在情緒糾結時引導她梳理的方法。跟最初不同的是，小晨在面對情緒不穩時，從直接自傷到能懂得尋求幫助、以較平緩的方式處理情緒；從跟她的訊息都是自傷的照片到現在能拉長自傷頻率、跟我分享生活發生的趣事；從無法適應學校生活到現在成為老師的得力幫手；從害怕與同學溝通互動到可以與同學籌辦給我的生日驚喜(如圖)。跟小晨一同細數著她這些進步，我看著她的眼睛漸漸有光。

●挑戰與成長校內事務、班上同學各類的情形，加上小晨的狀況累積之下使我內分泌失調、在短短兩個月內暴瘦了七公斤。在成為老師之前，我從未想過會遇到這樣的挑戰。「老師，你是我來學校的動力」我成為一條「堅靭」的絲質掛布，借助我的力量小晨可以提升情緒的協調性、柔軟度和穩定性，從她身上我也找到身為教師的價值及力量。看見她的努力與進步，我真心地為她感到開心。過去的無助、掙扎和窒息感仍然歷歷在目，但它們也成為我現在更堅強的養分。或許這一路並不輕鬆，但我相信，這正是成為一位教師最重要的意義和價值所在。